新学年伊始,照例应该说一番前瞻性的鼓励的话。却写了如下的文章(内容大意),将登在西班牙教师刊物《学校》(Escuela)笔者的专栏里面。内容其实都是本栏过去论及的。只是合在一起,仍然觉得有点震动:社会变了,教育与社会显得格格不入。写了以后,觉得也许太悲观了。问诸几个不同国家的朋友,却觉得不过是说实话。
第一个层面:知识技术
知识仍然在爆炸性地增长,个人的知识迅速陈旧。科技的发展,日新月异,影响到人类生活的每一个方面。学校已经不可能提供一劳永逸的知识,不能再停留于静止的知识。个人须要不断更新,不断学习。
第二个层面:就业前景
大家都不会否认,目前的教育理念,蕴涵的都是经济话语:对国家来说,是GDP增长、全球竞争力;对个人来说,是就业能力。但是“对口”就业已非主流,况且转工、转行已是常态;失业、待业也毫不出奇。同样的学历,其价值会与日渐减。职业的保障与安稳,已经日渐微弱。就业的机会愈趋减少;创业的人愈来愈多。就业,不再是发展教育的借口。
第三个层面:知识以外
现代学校制度,源于西方;始于19世纪,目的在于青年人到城市打工,需要学会读、写、算。因此一直以来,教育就是为了知识与技能。其他的学习,是家庭或者教堂的职能。在工业社会的金字塔科层大机构(所谓bureaucracy),只要尽忠职守、按章办事,就可以平步青云。现在机构变小、变扁、变松,每个人需要面对顾客、需要设计、创新、应变;需要面对技术、操守、政治的挑战。个人的“能耐”,就须要超越知识与技能,学会种种人际之间的态度与品格。
第四个层面:工作以外
社会的变迁,也迫使人们不再有旧式的“安居乐业”。在工作以外,人们还需要在种种方面渡过不平静的日子:健康生活、家庭生活、文化生活、政治生活、宗教生活、余暇生活、退休生活、老人生活、等等。每一方面,都须要有准备迎接变故、渡过风浪。
第五个层面:世界环境
战后初期,战争的阴影余悸未了,人们比较关注世界大事。慢慢地,人们不太注意本社会以外的世界;报章的头版,都是本地新闻,全球如是。现在,情形又在变,以下是以往本栏提过的,略有增加:
连绵的自然天灾。自然灾害似乎愈来愈频繁,愈来愈严重。除了自然界的内在因素,人类无法了解与掌握;自然灾害造成之创伤,却是往往由于人类居住的密集,人类流动的频密。当然也由于人类贪得无厌地为了自己的生活而不断冒犯自然规律。就像“持续性发展”的理念:我们今天做的,正在为后代制造灾祸。
不断的人为意外。飞机堕毁、火车失事、沉船塌楼、食物造假,几乎无日无之。发生在不发达的所谓“落后”国家,也发生在所谓发达的“先进”国家。是由于技术的过度发展?还是由于人们的失职、疏忽、贪婪?又或许都有?
新旧的传染疾病。旧的疾病,例如肺结核,又卷土重来。新的传染病,不断滋生:禽流感、猪流感、伊波拉。防不胜防。医学的发展,似乎穷于应付;但是医学的发展,往往也是经济发达的社会的独善其身。人类交往的频繁,又似乎有利于病毒的迅猛传播。
难测的经济危机。以往的经济危机,说是资本主义供求关系造成的周期性失衡。现在是零库存,经济危机、财政危机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其原因,往往不是经济因素,而是人为的过失,故意的敛财。
潜在的战争威胁。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教训,人们已经忘却。新的战争危机,已经不限于中东,不限于国际边界,也不再是国内的游击队。国际事务,再没有公义可言,有的只是赤裸裸的争夺与霸占;国际关系,再没有和平的愿望与前提;各国的军事力量,都蠢蠢欲动、跃跃欲试。对于生灵的涂炭,人们已经无动于衷。这边厢,强国只在乎自己国民的生命;那边厢,自相残杀的是以前的兄弟。
突发的社会动乱。几乎所有的大城市,都随时会出现大规模的群众动乱,又或者是震动全社会的民众运动。对于社会积压的种种问题,政府显得无能为力;人们不再相信政府,也不再依赖政党。“我们上街!”,已经是普遍的心态。没有了马克思,没有了游击队,也没有说要革命;有的是手机、有的是社交网络。
任性的政治纷争。在乱世之中,政党之间不负责任的互相践踏;为争夺权位而不择手段,不惜瘫痪政府,不惜危害民生;以至不惜骑劫民众,践踏宪法。此类的政党争斗,以往只限于美国,现在几乎遍及全球。
遍及的恐怖行动。国际的争夺、利益的交加,诱发了全球性的恐怖行动,以杀害无辜为恐吓手段,而且变本加厉。一方面是全球性的恐怖组织灭之不尽,二方面开始出现个人自发的恐怖事件。恐怖行动,也许是方兴未艾。
弥漫的贪污腐败。贪污的贪污,遍及几乎每一个国家。廉洁的防线,似乎已经失守。官员的贪污,把民众的利益,置诸脑后;既是民众反叛的基本原因,也是国际经济危机难以解决的死结。
普遍的社会不均。社会不均,日益严重的贫富悬殊,也许是社会内在危机的最根本原因。几乎没有一个国家,可以称得上解决了贫困问题;也可以说,贫富不均,是社会与生俱来的特点。但是,贫者既贫,富者却是愈来愈富。难以服众。
第六个层面:基本信念
以上种种,似乎逐渐引起了人们信念上的根本变化。
二十世纪,人们似乎有两个基本的信念:民主宪政与自由市场。尤其是中国文化大革命的结束,与柏林围墙的倒塌,“民主”与“市场”已经变成了没有对手的基本信念。
然而,两者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。埃及、泰国、乌克兰的政治事件,都构成了对宪政民主的挑战。历次经济与财政危机的发生与消逝,社会上的贫富差距反而有点变本加厉,也令人开始怀疑一直深信不疑的、会得自我调节的“市场机制”。
一句话,以上种种,都不会是20年、30年之内可以解决的。我们的下一代,将会经历与我们这上一代很不一样的一生。风浪与挑战,将是下一代经历的乱世的常态。我们的教育,必须让我们的下一代,比我们坚强得多。我们的学校和教师,还能够斤斤计较学校里面区区数目的科目?我们的家长,还能够斤斤计较子女的成绩分数吗?